下卷·一梦浮土
张洎逃回金陵的这个夜晚,上冻了。整座金陵城给冻住了,天地间油光水亮。月亮格外大、格外圆、格外亮,夜空明净得没一丝浮云。张洎在乌鸦渡下了船,没顾上回府,就踩着滑溜溜的地面,摸进了金陵城。时值子夜,万籁俱寂。
李煜还没睡,半截身子偎在被褥里,手上捧本书,一脸的惆怅。眼睛望着窗外,却见窗外亮如白昼,一草一木都人了眼来。他听见夜鸟在窗外梧桐上低声啁啾,还听见了细碎的嘎嘎声,天地仿佛在冰冻中破裂开来。朱廷禹站在卧榻旁陪李煜说话,他知道皇上惦记着周娥英,人虽在御书房里硬撑着,那颗心早已飘飘荡荡,去了柔仪殿。
爹娘出家做了和尚尼姑,眼下又与皇上翻了脸,周娥英连个肯听她哭诉的亲人都没有,倍觉孤清。那日去了潘佑家,本想小姨安慰她几句,谁知荞麦将她好一顿数落。周娥英面子上挂不住,转身就走。荞麦早就看淡了生死,狠命拽住她,嗔怒道:“你往哪走?小姨的话还没说完呢!小姨是卖山椒的,说出话来句句辣死你。像你这般做人,不但害了江南百姓、害了皇上,迟早也得害死你自己。你以为皇后两个字是铁打的,世上没人咬得动你?就算是铁打的,扔进炉里,你还是一泡红汁水!你若不趁早洗心革面,好生做人,皇上迟早会废了你!”周娥英手脚发寒,这才真的有几分害怕。古歌古传里,就说过皇后被休的故事。一回宫,周娥英就去找朱廷禹,泪滚水流的,死活要见姐夫一面。听到周娥英的哭泣,李煜心里发酸,泪珠儿在眼里转圈儿,却硬起心肠不见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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